【祖震】山鬼
无鸾x沈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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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南下入关，去苏州，进了苏州城，你找一条齐家巷。”
一
沈炼坐在江边饮马擦刀。
江水澹澹，映出他奔波半月后愈发消瘦的脸。
江畔是大片的竹海和山峦，远处有风，擦着山尖和竹篾，割在沈炼脸上还有点疼。
在无数次俯拾天地之后，沈炼在风中轻轻叹了口气。
他迷路了。
在南下去往苏州城的路上，带着一匹据说识途的老马，在这座不知名的山头里迷路了。
二
眼下情况很糟。
他迷了路，干粮袋子见了底。沈炼摸遍身上的口袋，抠出了一把银票和几块碎银子。
老马在他身边扯出一截草根吧唧吧唧的嚼着，沈炼把银票和银子塞回口袋里，提着刀准备去竹林里转一转。
然后沈炼就见了鬼了。
或者并不是鬼。
沈炼想不会有鬼在大白天现身吧。
虽然他穿着白衣，乘着竹筏，江风猎猎，卷起他的黑发和衣摆，像是朵惨淡的云，了无生机的飘荡在江水上。
沈炼觉得后脊有点发凉。
在这山头里兜兜绕绕了三天三夜后，他第一次萌生了拔足狂奔的想法。
事实上，他也这么做了。
可那匹老马还没啃完最后半截草根，一脸留恋的蒿着缰绳频频回头，无疑极大的削弱了沈炼这一想法的实践力。
所以，没等他跑出三尺地，沈炼就被绊住了。
身后有人在唱歌，那歌声从江上传来，带着股濡湿的风声，嗖嗖吹过沈炼的鬓角。
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缓缓回头。
那竹筏已然行到江畔。筏端立着个人，广袖长衫，那布料比暖香阁头牌姑娘的裙子看起来还要贵一点。
身侧的老马忽然长嘶一声，甩脱了缰绳，迈开四蹄朝竹林深处奔去了。
沈炼想去追，可他转头，看到竹林中憧憧人影和模糊的脸，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。
眼下情况很糟糕。
沈炼想。
他迷了路，吃光了干粮。
还，见了鬼。
三
沈炼不是被吓晕的。
毕竟是北镇抚司出来的人，肩头跑过马，胸口碎过石，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，怎么会白日里见鬼，一声不吭的就被吓晕？
所以，沈炼是饿晕的。
四
午后下了阵大雨，天光渐微时就停了。
沈炼坐在竹廊下吃饭，竹罐盛的新米，荷叶包的肉片，雕着暗花的筷子上带着露水的味道。
他吃的很拘谨，拘谨的像是在暖香阁打地铺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。
无鸾坐在他对面裁纸，院子里亮起火光，有人在不远处唱歌，唱的口齿不清没完没了，像是特意唱给沈炼听的一样。
沈炼放下筷子，从口袋里摸出那叠银票，小心翼翼地数出一张。
无鸾瞥他一眼。
“你们这饭馆开的挺偏，”沈炼干笑着，“生意挺不错的吧？”
五
无鸾没收沈炼的银票。
当然，后来沈炼才知道，无鸾并不是开饭馆的。
他没了马和干粮，稀里糊涂的被人带到了这里，不知身在何处，路在何方。沈炼无法，只能在无鸾的院子里起了个小小的地铺。
吴中多雨，沈炼的地铺三天两头的受潮。
他在无鸾的院子里搭了个架子，趁着早上天气好的时候晒被子。
无鸾在院子里跳舞，穿着件看起来更贵的长衫，一边跳一边口齿不清的唱歌。
沈炼站在另一头，操着根竹竿拍被子。
山有木兮——
啪啪啪。
木有枝——
啪啪啪。
心悦君兮——
啪啪啪。
无鸾的声音停了。
沈炼叫身后的目光盯得发毛，回过头去看到无鸾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。
“地铺睡着，挺不舒服的吧？”无鸾问。
沈炼有点受宠若惊：“没有没有，我都习惯了。”
六
无鸾派人给沈炼搭了张竹床。
床头挂上绣着竹叶的青帐。
晚饭时沈炼犹犹豫豫的开口：“你也发现最近晚上蚊子变多了？”
七
沈炼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无鸾究竟是什么人。
起先他觉得无鸾该是哪个官家的少爷。
然后他猜无鸾该是哪个戏班的名角。
可是沈炼从没见过躲在山里日日唱歌跳舞的官家少爷。
更没见过日日唱歌跳舞给一个人看的戏班名角。
他坐在院子里磨剑，觉得无鸾最近的歌唱得愈发好了，好的让他大概听得懂在唱什么了。
山有木兮，木有枝，心悦君兮，君不知。
沈炼叹了口气。
他想，原来无鸾是被人偷偷养在山里的小白脸。
八
沈炼不歧视小白脸。
人活在世，各凭本事。他早就看开了，只要活着就好。
沈炼听丁修说过，北京城里的小白脸，风流一夜就得二百两。
他一边磨剑一边偷看无鸾的脸。
心说这样的，得花多少钱？
无鸾忽然也停了下来，神情古怪的盯着沈炼。
沈炼心里咯噔一跳，好像干了什么下流事情被人发现了一样。
“你做什么呢？”无鸾问。
“磨剑。”沈炼说。
“磨什么剑？”
“你裁纸那把，”沈炼说，对着光照了照手里黑不溜秋的铁块，“我看你用的挺费劲儿的，替你磨磨。”
无鸾不说话，沈炼又说。
“不用谢。”
九
沈炼半夜惊醒，听到屋顶有人走动。
他提着刀跃了上去，无鸾正坐在月光下喝酒，手里还握着被沈炼磨过的那把剑。
他虚惊一场，坐到无鸾身边，大手挥开跟着自己上来的蚊子。
“你怎么不睡觉？蚊子太多了？”沈炼问。
无鸾给他斟酒，银质的酒杯在月光下发出莹莹的冷光。
“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。”无鸾说。
沈炼点头，他少见的从无鸾脸上读懂了什么，于是从善如流的问：“是什么？”
“想起了很多寂寞的事情。”
从前沈炼不懂什么是寂寞。起先总是大哥带着他，后来屁股后面又多了一个靳一川。再后来他认识了周姑娘，开始隔三差五的去暖香阁打地铺。
暖香阁那是什么地方，迎来送往，醉生梦死。虽然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，可是身处其中，沈炼就一直没能想起自己局外人的身份。
沈炼坐在屋顶打了个哆嗦。
好像大梦初醒。
无鸾撑着头看他。
“暖香阁，是妓馆？”
沈炼一愣，迷迷糊糊地记起自己似乎说了什么。
竹林似海，在风里挽着花。
无鸾坐在月亮下对他笑，剑锋已刺到沈炼喉头。
“喂。”
无鸾说。
“你弄坏了我的越女剑，准备拿什么来赔我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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